叶蒙:团风方言迷死人

编者按

三月是万物勃发、鲜花盛开的季节,也是女人笑靥如花、风采飘逸的春天。在团风这片古老多情的土地上,有一群喜欢文字、亲近墨香的花样女人,她们生活在各行各业,各展芬芳,却有着共同的爱好——文学。团风文联微信平台特开辟专栏,展示团风女作家女诗人的笔墨天地、纸上烟霞。

今天推出的是才女叶蒙,她喜欢钻研,尤喜民俗,为此积累素材写就这篇关于团风方言的文章,请大家共赏,若有其他关于团风方言的内容,也敬请留言交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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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团风方言里的古意

  叶蒙

我原先只说团风这一带的江边是有些古意的,因为它既为苏东坡所吟咏过,又是渡江战役的旧址,且没有像黄州的江岸那样经过开发,满眼的人工痕迹。这里还只管枯草衰杨的,在冬天看来很有些平林漠漠的意思。

这一二年来,渐渐觉得除了那一带水,这里的方言也颇有一番古意。都说方言是活化石,可是眼见着一个个老人谢世,这些化石也将湮没不存了。今日以一孔之见,姑且列举几个,保不准祖辈父辈看了,也将他们口中有笔下无的老话儿抖落几句出来,也算是抛砖引玉了。

我以为第一个古雅的字眼是“几”,我们问东西价钱不说多少钱,也不像湖南人那样问好多钱,我们只问几多钱。说一个东西有味,就说几有味,说一个人好,说不晓得有几好。这个“几”字,是直通曹孟德的“对酒当歌,人生几何”的,曹孟德与我们这里原来是有些渊源的,说他囤粮草的地方就是我们团风镇内的乌林街。

第二个字应当是“昼”字,我们说上午说an(四声)昼,说下午是下昼。吾乡念“下”都是念ha(一声)。这里的an,大体就是晚了的意思,比如说起床迟了就说起an了。有人说这个an就是暗字,也有人说是“晏”字读别了。晏原来就是迟的意思,曾国藩教育女眷的第一条就是“居家不晏起”。“昼”自然是白天的意思,说上午下午原是以中午为界,也是后起的说法。古人喜欢昼夜并举,比如“逝者如斯夫,不舍昼夜”,又比如“昼伏夜出”,如今“昼”字却用得少了。因而看胡兰成在《今生今世》中写上昼下昼格外亲切。

与an昼下昼对应的有过an过下,分别是指早饭到中饭之间的一顿和中饭到夜饭之间的一顿。这原来是为招待手艺人而设的,是怕一上午或一下午太长,做工的人肚子饿,就到了半上午或半下午端碗面条卧个鸡蛋出来,好叫人做事有劲。这原也是旧人情。如今起屋装修之类的,多半外包,也就没有供饭这一节,就算有供饭的,一桌子的酒肉,也不怕饿着。

与旧人情相关的还有一个词,叫“借歇”,意思是出门在外,找相熟的或非亲非故的借住一晚。旧时候旅社少,又贵,又不像今天有飞机高铁,赶远路十分不容易,故而借歇十分常见。唐僧师徒一路就不知道借歇了多少次。那时候一家人睡下了,听见敲门要借宿了,除了只有妇孺在家,多半没有装作冇听到的,都是连忙披衣起来,收留人家在堂屋或者柴屋睡下,遇见沾些亲故的人,还要招待酒食。比如我们塆的单身老汉癞痢做铲剪子磨刀的生意,就常常在我的姑姑或外祖家借歇。旧时常常有关于借歇的段子,比如一对兄弟去人家借歇,人家不开门,他们就故意在窗下说我们只好在扁担上歇一夜了,一个叫你困那边去点,一个叫你困这边来点,惹得主人纳闷,一根扁担咋会睡得下两个人,拔了门栓一看,那弟兄俩就趁机钻进门去了。

吾乡管吃早饭叫“过早”,吃夜饭叫“过夜”,管今天叫“今朝”,明天叫“明朝”,昨天叫“昨日”,前天叫“前日”,这些叫法都可入古诗。如“今朝有酒今朝醉”,又如“昨日之日不可留”。

除了这些日用的,还有一些字词儿,虽则用得不十分多,但是猛地一听到,很可以叫人韵几天的味儿。

比如“胡儿乱马”,比如“五巡六喝”,比如“冷火湫烟”,又比如“采情度理”。

“胡儿乱马”,顾名思义就是慌乱无章的,比如说他家里胡儿乱马的,除了指一片混乱外,还有人心不齐、不晓得要做什么的意思。

“五巡六喝”,是指阵仗很大,却又没有成事。说一个人整天五巡六喝的,也就是说他是煞有介事的假阵势。这个词却是我在外祖母的葬礼上知道来历的。出殡之前,孝子贤孙要跪地送行,就得有承办丧礼的人喝彩,只见那人倒了一杯酒,往棺材头一倒,唱念一段追悼的好词儿,此为第一巡,他唱到喝了一巡又一巡,我就想到了五巡六喝这个词了,也想到了酒过三巡。

“冷火湫烟”,形容一个人家里冷寂,实在很形象。古时候的人都是烧柴火的,灶里一点火星子都没有,且连灰都是冷的,自然是没有人住了。“湫烟”原是说柴火没有摆好,或是被雨水打湿了,再不就是材质不好,总之氧气不足,光只有烟没有火。试想一下,一个人回去,灶上一层灰,要去点火吧,光湫烟,心里多冷清。“湫”是聚集凝塞的意思。这个词可以与北方常说的老婆孩子热炕头对照看。可是如今村落炊烟都成了古早味儿,“白屋”“柴门”更是不见了影子。

“采情度理”,表示根据情景推测。这里度念“duo(二声)”,是揣度的意思,《鸿门宴》里有“度已至军中”。好比你说他堂客不愿意跟他打脱离(离婚),也是采情度理的说法,她并没有亲自这样说。这四个字,既工整又古雅,可惜推行不广。我们论事,可不有时候得博采各种情形,再加以揣度么。

除了这些词,还有些词也很值得提一提。

比如那天见到同事阿李的婆婆下捞子网鱼儿,我们这里叫“zhen(四声)鱼儿”,我以为这里的zhen字就是“沉”字,比如说泡茶茶叶下沉了,我们这里叫“落了zhen”。这样说来,这个“沉”字该是个使动用法,意思是让鱼儿沉到网洞里面去。我的外祖母最爱沉鱼儿,我小时候常依着外祖母过暑假,她独自住在四外祖留下的土砖屋里,正热的时候夜里不要电扇也很清凉。外祖母沉鱼儿不仅在本塆里沉,还去旁塆的池塘里沉,往往带着小板凳,下了捞子就坐在大树荫地下打蒲扇,这时候总有相熟的婆婆老人家过来搭闲谈,末了总要邀饭。外祖母往往自带了茶水和三合粉。

又比如有一天在罗田吃吊锅,我对店家说茶太lian(四声)了,让加点水,外子补充说是茶太浓了,我就问他可知lian字怎么写,他说应该是“黏”字,我心里却以为应该是“酽”字,吾乡本来就是严廉不分。人家说lian明,你不知道到底是说“严明”还是“廉明”。

再比如那年给母亲吃巧克力,问她是什么味儿,她说是一种ya味儿,有时也说某种花香是ya味儿,意思是味道不是很好,很奇怪,但是形容不出来。我却不知道到底是“雅”味还是“哑”味。因为古人本来就爱说反语,比如吾乡把外婆叫作“家婆”。因而把怪味叫作“雅味”也不稀奇。至于“哑”,则是说不出的意思,似也有理。

再比如我们把客厅叫作“堂屋”,连读听起来就像是“tao”(二声)。堂屋这个词比客厅有道理得多。过去人们在堂屋会客并不多,拜天祭祖却多,“堂”很有些郑重其事的意思,比如说公堂大堂。

年俗是古来就有的,因而到了年节底下方言词语就听得格外多,比如说杀年猪提到“杀”字,只能说fu猪,我原来总想着该是“福”字,读到“伏清白以死直兮”才想到该是“伏”字。又比如剁鱼面要先将鱼的主刺滤掉,这个“滤”字也极妙。

方言即文化,即是一种生活的韵味,诚不虚也。唯愿有心人与我一起钩沉钩沉。

PS:此文写完后,有文友提到我们方言里有一个“洿(wū,音乌)”字,是被水淹没的意思,比如说把头伸进水里闭气叫洿鼻儿,如果有小孩子贪玩水,他娘老子气不过,就说你再到塘里去,我就把你按进水里洿死算了。这个“洿”字,实在生僻,我只在《孟子》里面的“数罟不入洿池”这一句中见过。

题图摄影:程世伟



【作者简介】叶蒙,女,湖北团风人。毕业于湖南师范大学,出版硕士。黄冈市作协会员,湖北省作协第六届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。曾获语文报杯全国中小学作文大赛湖北赛区二等奖,在《长江丛刊》《新作家》《年轻人》《高中生》《学生·家长·社会》《楚天都市报》等报刊发表作品。现任教于团风中学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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