任何一片宁静的乡野,都会有神灵驻守。
神灵的表现形式有很多,有时以奇丽的山水显形,有时以独特的鸟鸣发声,有时幻化成一片纯蓝的天空,或一群悠闲的羊群,有时则是靠一方淳朴的百姓来支撑。
更多时候,是那片纯蓝天空下那些淳朴的百姓,用固化的建筑来留住他们愿意信赖的各种神灵,比如说,庙。
五月的风格恒久不变,鲜花加绿树加抒情的翅膀。不期然而然,我邂逅了三庙河的庙,心中竟有些起起落落。
本来是因为扶贫工作的缘故,我们的帮扶对象是杜皮乡三庙河村的几户百姓,因此常来此村。要说来来去去好几年了,多数时间用在走村串户与农户交流沟通中,偶尔追问“三庙河”的得名由来,村干部都说,“新洲旧街有大庙,苏家墩有二庙,我们这里有个三庙,三个庙基本是沿河堤一字排开的”,却没人说“走,我带你看看三庙”。也许,在他们心目中太过习以为常,此庙不大具有特意参观的价值吧。
于是这个初夏时节,当我询问村中老人此庙的由来,说此庙并不远,就在村部附近。村委会的陈主任欣然领我前往观看。
从一段十米高的悬岸绕过去,在三庙河小学旁边,便是三庙的所在地。
三重庙宇,坐北朝南。整个建筑占地不到200平方米,庙也小,委实无甚规模与建制,毫不起眼。但屋脊上有雕刻精致的龙头、鱼身,每一根龙须,每一片鱼鳞都栩栩如生。这些细节,多少体现了当初建庙人由心到手的几分虔诚与敬畏。
正庙的位置略低,对面是这一方百姓赖以灌溉农田的三庙河水库。庙与水库之间,是极开阔平展的大片农田,视野自然是极具发散性的。陈主任告诉我,这庙古代就有,具体就不知道是明代或是清朝,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毁掉了,现在的庙是上世纪80年代重建的。朝代的兴废,建筑的毁建,都与历史与人事变迁密切相关,却因时空阻隔而无法追问当时情由。站在时间长河面前,任何人都阻挡不了一道道涌动向前的波浪,只能像孔子一样,在川上曰两句:“逝者如斯夫,不舍昼夜。”
这红墙黛瓦的建筑,配上拱起的飞檐,铁制的门环,红漆的木门,也颇有几分古意。三庙,两个形体并不美观也不甚考究的字,也依古例从右往左排列,浮凸于门楣之上,看上去还算协调。有多少岁月的风雨从此掠过?无从知晓。
中庙很平常,据说在那个特殊时期曾被用作公社食堂,屋后的墙上有烟熏火燎过的痕迹。后庙位置最高,站在庙前可以俯瞰三庙河村方圆数里的风景。但不知为何,此建筑显得比较潦草,屋顶盖的是材质一般的琉璃瓦,看上去没什么庙的特色。
每座建筑里都立着神像,陈主任打开每扇不知尘封多久的门,让我进去。看到这些神像都满面尘灰或残缺不全,我只能静默不语。出来后,向陈主任问询供奉的都是什么神,他笑说:“我也不知道是些什么神,反正老百姓见神就拜。”庙虽小,还是有些香火的。老百姓的需求直接而简单,无论哪路神仙,能求得心理的安慰便足矣。
守庙人,是一位韩姓老妇,年近八旬。我们在庙前徜徉时,恰好遇到韩婆婆的老伴,一位陈姓爹爹。爹爹说老伴病了,所以他过来照看一下,给她做点饭吃。儿女都在外面。婆婆守庙已近二十年。她吃素,坚持,独守,之前一直身体健旺。“这次病了一个月,还不见好,不知道能不能早点好起来。”陈爹爹略有忧虑地说。但愿韩婆婆虔诚的守候能得到神灵的眷顾。
望向田野,是收割后平铺在地的油菜杆,正郁郁青青的豌豆角,草地里随意开放各色的茼蒿花,月季花,野蔷薇。附近地里还有青色的黄瓜,黄白两色的金银花。万物生长,天道常存。这个季节,正是让人产生岁月静好无限安详的时节,似乎,一切苦难和悲伤都不曾有过。
“时间永远分岔,通向无数的未来。”博尔赫斯的预言命中了人生,也命中了一棵樟树在寂寥旷野中的走向。
那棵大樟树,立于庙前20米处,树冠优美,树荫浓密,如伞盖。因为周围是一片平旷田野,樟树愈显出卓然独秀的风姿。走近细看,可见到粗壮的树身上凸现出巨大的黑洞,残缺,扭曲,那是狂风摧残暴雨击打雷电劈过的结果。树与人一样,也必会经历一些不可预知的侵袭。
树下的小屋内,有香火与跪拜的席位,容纳的也是诸多良善的愿望。村民,已把樟树神化,因为它经受了太多磨难而依然能茂盛葳蕤,这无疑让人们产生敬畏之心。世间事物,一旦被神化,人们看它的眼神和心理也就格外不同了。
转回身来,有戴草帽的农人清理出整齐秀美的地沟,有人在远处的水田里犁田插秧,也有人在菜园里采摘时令菜蔬。蓝天下碧野中的劳作,有着“坎坎伐檀”的原始古朴,让人心生无言的感动。
三庙河村四围都是山:荷叶垴山,南岩寺山,五云山,将军山,可谓钟灵毓秀,别有情味。众山拱卫的地形,使此地宛如一个摇篮。摇篮摇啊摇,几乎可以让时间停滞。
站在三庙河街上,偶尔有村民神色平静地走过,也有些老者坐在家门前聊些家长里短,还有人头戴牛仔帽骑着旧摩托飞掠而过,车载喇叭里喊着:“卖老鼠药,卖种子,磨剪子铲刀,旧刀换新刀……”浓重的杜皮方言体现在“刀”字拐两道弯并带儿化音的发音上,听得我忍不住发笑。时间在这里流淌得如此之慢,日常的三庙,估计还停留在几十年前的氛围里。人家房屋门前的石榴树,枇杷树,无言地开着花,结着果。
据陈主任介绍,三庙河这块红色的土地上,有烈士碑文记载的革命英烈就有28位,还有许多在社会主义建设期间做出过重大贡献的人。近些年让三庙河人引以为自豪的是出过一位陈姓省厅级领导,还有些考学出去的大学生。
老百姓的愿望,真是朴实到极点:平静,安稳,再求点小富足。庙的存在价值,在于给信奉佛教的人以实体的安慰。而实际上,老百姓更需要的是国家的富强,社会的稳定,这样,生活才会真正宽裕,快乐。
作者简介:
梅玉荣,女,湖北团风人。湖北省作协会员,湖北省首届、四届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。作品见于《诗刊》 《芳草》《长江文艺》等。著有诗集《手余梅香》《月光倾城》《梅花落》《走神》等。
请输入验证码